(上部) 第一章 就在吴可为驱赶着载有妻子梅雨和新生儿子的牛车穿过十六连——团部的卫星连队——之际,突然听到团部那边响起了枪声,稍后还传来了手榴弹的爆炸声。彼时正是公元1967年2月11日(农历正月初三)二十二点许。 对此并不感到意外的吴可为只是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,随后他就用手执的拇指粗的柳条抽打了一下拉车的大黄牛。被打的大黄牛向前窜了一下,随即跑起来,快速行进的牛车瞬间带起一片雪尘。 时值寒冬,可谓滴水成冰。而此刻的吴可为似乎忘却了寒冷,一心只想着赶路。想想也不奇怪,且不说那边的纷争会不会祸及己身,单就数十里的路程而言,就足够吴可为头痛了,哪里还会有心思顾及别的?“要是辆马车就好了。”吴可为想。可天不遂人愿,他今日向连队申请用车时,只剩下这辆牛车,要不畜牧排的老陈念及同乡情,他可能连这辆车也没得用。“有总比没有强。”吴可为这样安慰自己,心里多少轻松了些。 春节期间添丁进口,这原本是喜上加喜的事,可不巧的是正赶上“文革”,连队里也在闹派斗,不说人人自危,起码不似从前那样喜庆祥和。在这样的情形下,吴可为虽然再次贵为人父,但喜悦感却非同往昔。 年三十那天,连队难得放了半天假。家家户户大扫除,准备年夜饭。吴可为家也不例外,只是没想到会出意外,彼时梅雨已临近预产期,却还在操持家务,她出外倒洗衣水时,脚下打滑,差点跌一跤,肚子瞬间剧痛,无法缓解,咬牙坚持,渐渐力不能支。 偏偏此刻吴可为不在身边,事前他刚刚离开家,说是去理个发。他们的女儿吴玉当时尚不满十岁,她见母亲的情况不妙,立马跑来找父亲。吴可为还在理发室排队,得信后他并未急着往家赶,而是先去了趟一墙之隔的卫生室,他一进门就告诉卫生员,老婆可能要生了,赶紧去看看。卫生员闻言立马开始收拾药箱,吴可为冲屋里的几个人——许是患者——抱了下拳,说见谅。然后提上卫生员的药箱,率先出门掀起棉门帘。卫生员取下挂在墙上的棉衣,边穿便往门外走。跑在前面的吴玉不时回头望一下。 吴可为的家在连队家属区,住所就是极具时代感的地窝子,因居住空间大部分在地面以下,故得此名。眼下成排的地窝子都被厚厚的积雪压顶,远看就像一个个大雪堆。至于为什么兵团人会住地窝子?说起来实属无奈之举,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创立之初,本就没什么家当,数十万人在天山南北的荒漠戈壁搞建设,首先就要解决吃住问题,不说当时两手空空,即便有现成的建材,也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完成所有的基本建设。怎么办?只能就地取材、因地制宜。于是,冬暖夏凉的地窝子便应时而生,并且沿用十数年,尽管没人愿意住。 如果没有白烟从地窝子上冒出来,没人会想到雪堆下面住着人。吴可为将卫生员领进门,首先听到的便是梅雨的呻吟声。卫生员戴上听诊器检查了一下孕妇的状况,旁的没有说,只是告诉吴可为,快找领导要车赶紧把人送医院!我已经无能为力。吴可为闻言转身就往屋外跑。 尽管已放假,但事关人命,连里的值班领导还是马上安排了一辆拖拉机,以最快的速度将吴可为夫妇以及卫生员等人送往团部医院。万幸的是,他们来的及时,而在医院值班的又恰好是妇产科的医生,于是,急诊之后,梅雨立即被送进产房。没多久,吴可为的第二个儿子就出生了。护士打开产房的门说了句母子平安后又紧跟着将门关上,吴可为闻言不由地长出一口气。连队卫生员也一下轻松下来,说祝贺祝贺,我们可以回去了。吴可为将卫生员等人送上车,目送拖拉机驶离才返回妇产科。 大年初一的阳光分外妖娆。忙了一宿的吴可为天亮前才靠着椅背打了个盹。尽管窗帘还没拉开,吴可为还是被照进室内的阳光唤醒了。他揉了揉眼睛,起身离开座椅——医生临时给他搬来的,先来到床边观察了一下还在熟睡的妻子和儿子,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。吴可为在走廊里伸了伸懒腰,接着前行出门走到院子里。室外的空气很清新,吴可为活动活动四肢,又做了几次深呼吸,这才开始慢跑运动。 吴可为在院子里跑了一大圈,立马对医院的布局有了一个清晰的印象。运动结束后,吴可为又往病房捎带了十几块劈柴。他给炉火续上柴,用一块纸壳子冲炉口扇了扇风,炉膛里的火很快旺燃起来。 妻儿仍在酣睡。吴可为来到院子里,捧起绿植上的积雪洗脸洗手,在雪水的刺激下,吴可为的脸颊马上开始泛红泛热。 时值正月初一,医院里格外安静。此时,饥饿感再次袭来,吴可为下意识地摸了摸衣袋,总共搜出五块多钱,外加一张理发票。他把钱票装入口袋,想起住院费还没交,心头不由一紧。他回头往病房那边看了看,没再犹豫,立刻迈步往医院大门走。 走出大院,视野大开。放眼望去,银装素裹的团部确实比连队气派的多,尽管也没有楼房(加工厂的生产车间除外),但地窝子也几近绝迹。尤为显眼的是新落成的大礼堂,还有高出家属住房一大截的机关办公室。以团部大院为中心,网格状的机耕路四通八达,道路两旁是防风林,大多数树木已是梁柱之材。按区块划分,礼堂、加工厂等在团部北边,学校、苹果园等在南边,西边有仓库、农机站,东边有商店、医院、招待所。家属住房排列整齐,主要分布在东部和西部。 吴可为直奔百货商店。彼时的团部除了供销社的门市部,还有团商店,也就是最大的百货商场,虽然首屈一指,也不过二百平米左右的营业面积,只是建筑风格有些独特,是一栋俄罗斯式的平房大套间。吴可为没想到这么早商店门前就停满了自行车,附近的树林里还拴了好几匹鬃毛上挂有白霜的高头大马,那应该是公社牧民的坐骑。看这情形,商店已提前开门营业,不然门外不会这么安静。 吴可为掀开厚重的蓝布棉门帘进入门厅,接着推开里面的双扇玻璃门来到营业室,眼前的一幕顿时让他目瞪口呆,只见柜台前挤满了人,尤以是食品柜前,挤的可谓水泄不通。在那个几乎所有商品都需凭票购买的年代,这种现象不光常见,而且已习以为常。吴可为不由得暗暗叫苦,他身上没带购物票,原想前来碰碰运气,却不料遇到这么火爆的场面,又想到自己不可能长时间排队,他只好选择退出。饿着肚子的吴可为有心去寻求帮助,又怕梅雨着急,思前想后,他决定还是先回医院再说。 吴可为赶回病房时,梅雨正在侍弄哭闹的儿子。她一见吴可为就说:“孩子尿了,给我拿块尿布来。”吴可为说我来换。说完摘帽脱衣,先在火炉上把手烤热乎,接着将孩子抱过来放在床头,从包裹里取出一块尿布,解开襁褓快速调换完毕。 梅雨接过孩子开始喂奶,小家伙吮吸上奶头就老实了。吴可为问妻子想吃什么?梅雨说不知食堂开不开伙?有什么吃什么吧。吴可为说我去看看,食堂应该有饭。 吴可为一出门便遇到一护士,一问才知,节日期间食堂每天只供应两顿饭,上午的开饭时间快到了。吴可为谢过对方,径直去了医院食堂。他一掀食堂入口的棉门帘,屋里的蒸汽便扑面而来。还没等他看清室内的情况,就听到一个男人说:“闲人免进!要吃饭回去等。”吴可为本想问问什么时候开饭?需不需要买饭票?见人家不愿搭理他,只好返身回来。 吴可为回到病房,见妻子又睡着了,便悄悄打开床头柜,把打饭的家什取出来。他刚关上柜子门,护士就来了,说是来搬椅子。吴可为帮她把木椅搬到门外,回身将房门轻轻关好。没了可坐之物,他只好坐在妻子的脚头处歇息一会儿。 没多久,便听到外面有人喊打饭了。吴可为急忙拿起打饭的家什走出门,只见走廊那头有两人推着辆四轮小车,正挨门给人打饭。吴可为见状便原地等候。很快,那两人就推着小车过来了,此时吴可为才看清,推车的男人上了些岁数,掌勺的女人徐娘半老。那两人身着有点污渍的白大褂,一个推车,一个打饭,配合的熟练又默契。 等小车推到跟前,吴可为立即把盛饭的家什递过去。掌勺的女人看了吴可为一眼,并没有像对待前面的人那样给他打饭,而是问:“你的牌呢?”吴可为一愣,问:“什么牌?”女人有些不悦,说:“饭牌!”吴可为这才反应过来,他赶忙解释道:“我们是昨晚来的,急诊住的院,还没来得及办饭卡,回头补上行不行?”女人不同意,说:“我们是按人头做饭,额外给你一份别人可能就没饭吃了。”这时老头开口道:“大过年的,就给他打一份吧。”又对吴可为说:“你记着把手续办了。”吴可为说谢谢,回头就办。掌勺的女人便舀了一大勺白菜炒肉片倒入吴可为端着的碗里,又给他打了一瓷缸蛋花汤,接着拿给他两个刀把子馒头——长方形的白面馍。吴可为问:“我可不可以再打一份?”女人闻言立刻瞪眼道:“这已经是照顾你了,别得寸进尺!”她说完就走。吴可为摇摇头,知道再说无用,只好转身回病房。 此时梅雨已醒,她见吴可为把饭打回来了,便慢慢坐起来,倚靠床头稳住身子。吴可为放下打饭的家什,过来将枕头垫在妻子背后。 看到只有一份饭菜,梅雨问:“怎么不多打一份?”吴可为说:“还没来得及办住院手续,食堂没做我们的饭。你只管吃你的,待会儿我去外面弄点吃的。”梅雨说:“大过年的,你到哪儿弄吃的?我吃不了这么多,给你分一半。”吴可为说:“产后亏虚,必须加强营养!你别管我,先把自己喂饱再说。”梅雨也是真饿了,她拿起馒头就大口的吃起来。 此刻的吴可为越发感到饥饿难耐。也难怪,且不说他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白面馒头,仅就眼下而言,其空着肚子从昨晚忙活到现在,本已饥肠辘辘,却又眼见美食而不可得,那种难受滋味可想而知。吴可为悄悄咽了口唾沫,赶忙弯腰摸了摸襁褓中的儿子。 等梅雨吃完饭,吴可为先把餐具拿到水房清洗干净,随后又打回来一暖壶开水。他把妻子安顿好,说我出去一趟。梅雨点点头,说早点回来。 吴可为出了医院大门,一路向西。走了大约一公里,便来到了老战友史玉阳的家。史玉阳夫妇也是山东人,与吴可为同省不同县,老史比吴可为大一岁,即将年满三十七周岁。史玉阳在团部工作,干部身份,其妻李梅香是家属(原先是职工,因响应减人减负的号召而离职),夫妇俩生育了三个儿子。 史家在第一排家属房的西头。出于整齐划一的考虑,每家每户都不许砌院墙,因此农场住家的房门都是直接对外。 吴可为敲了敲史家的房门,来开门的是史玉阳,他把吴可为让进屋,李梅香已从小饭桌旁站起身,说去火炉那边坐,暖暖身子。 吴可为接过李梅香拿来的凳子,围炉而坐。此时三个小子已收起小饭桌上扑克牌去了里间屋——用火墙隔出的半间屋。李梅香给吴可为倒了杯开水,说梅雨快生了吧?过两天我去看她。 吴可为说已经生了,昨晚住的院。李梅香吃惊道预产期不是三月份吗?怎么提前了?吴可为就把事情的原委简要说了一下。 史玉阳听罢,马上吩咐李梅香:“去把早上的饺子热一热,先让他叔吃饱再说。”吴可为说:“不用那么麻烦,早上的饺子凉不到哪里去。”李梅香说:“那你先吃点凉的,我再给你热碗饺子汤。”她给吴可为端来一大碗饺子,还拿来一头生蒜。吴可为也是饿坏了,一连吃了两大碗饺子。 吴可为这边吃饭,那边史玉阳夫妇也没闲着,老史烧火,李梅香掌勺,很快烧了半锅红糖水,又做了几个荷包蛋,一并装入一个大搪瓷缸子,用塑料布把杯盖封严实,外面用小棉被包裹好,放到一个布提包里。卫生纸、毛巾等物品放入另一个布袋里。临出门,李梅香又从床头的箱子里拿出二十元钱交给吴可为。这时史玉阳夫妇的小儿子从里屋跑出来,说要跟妈妈一起去看小弟弟。那俩小子也要跟着去。史玉阳说只能老小去,不要添乱。那俩小子才作罢。 吴可为提着东西在前面带路,李梅香母子紧随其后,不过一刻钟,三人便来到了医院。见到李梅香母子,梅雨的脸上乐开了花。吴可为告诉梅雨:“大哥大嫂借给咱们二十元钱,我去把住院手续办了。”梅雨说:“你去吧,回头好好谢谢大哥大嫂。”李梅香说:“甭跟我客气。好好照顾梅雨。” 吴可为办完事回来,病房已被李梅香收拾的清清爽爽,梅雨也像是恢复了元气,整个人显得很精神。吴可为一见之下,很是欣慰。 傍晚时分,李梅香又来了一趟医院,她的大儿子一同前来,两人不光送来了晚饭,还带来了一把小椅子。吴可为想表达谢意,但话刚出口就被李梅香打断了,说:“谢什么?又不是外人。快趁热吃饭。”吴可为夫妇吃完饭,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,眼看天黑透了,李梅香母子便起身告辞。吴可为一直将两人送到医院大门外。 翌日,李梅香一早就来了,她把带来的煎饺和稀饭放到床头柜上,说:“你们趁热吃,我去医生那儿问问情况。”吴可为说:“嫂子,您先休息会儿,有什么事我去问医生。”李梅香说:“我不累,你们吃饭,我去去就来。” 李梅香很快便去而复返,她一进门就说:“医生说梅雨恢复的很好,可以考虑出院。要我说这大过年的,呆在医院干什么?最好今天就出院,让梅雨先住我家。”吴可为说:“能出院最好,还是在家方便,况且家里还有俩孩子。但不能再去麻烦嫂子,再说一间房也住不下。我去找下医生,如果同意出院,我回连里要车把梅雨接回家。”李梅香想想也是,便同意了。 上午没见到主治医生,下午查完房,吴可为立马来到医生办公室。主治医生对吴可为说:“你爱人的情况不是不可以出院,但保险起见最好再住两天,以免出什么差池。”吴可为说:“多住两天没问题,只是家里还有孩子没人照看,我们连离团部又远,我想今天回去要辆车,快的话明天返回来,后天出院行不行?”对方说:“可以,我知道你们的难处,就按你说的办。”吴可为谢过医生,回到病房跟妻子商量了一下。梅雨说:“我也想早点回家,你要回连队赶紧走,免得走夜路。”吴可为说:“等嫂子来了我再走,不然放心不下。”还好李梅香比往日来得早,吴可为交代完,立即动身往家赶。 冬季昼短夜长,尽管吴可为紧赶慢赶,末了还是走了一段夜路。吴可为忐忑不安的敲开家门,与扑到怀里的俩孩子相拥的同时,他一直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。不想此时俩孩子哭了,而且哭的很伤心。吴可为忙问怎么了?俩孩子却只哭不答。吴可为有些着急,又问:“出什么事了?别哭,慢慢说。”俩孩子止住哭声,女儿抽抽搭搭地说:“我们想爸妈了。”吴可为一下明白过来,他环顾了一下冷清的家,心说哪有一点过年的样子!难怪孩子会害怕。他心里一阵酸楚,不由地再次搂紧俩孩子,说:“不怕,我这不回来了吗?我还有一个好消息,你们的妈妈,还有小弟弟,这两天就要出院回家,到时候我们一家就能团圆了。”俩孩子闻言立马破涕为笑。 吴可为先把炉火捅旺,随后从挎包里拿出一挂鞭炮递给儿子。吴凡把鞭炮拿过来,喜欢的不行。吴玉眼巴巴地看着父亲,吴可为笑了,说:“猜猜给你买了什么?”女儿摇摇头,吴可为随即从挎包里拿出一双花手套。吴玉接过手套高兴地跳了起来。吴可为说:“还有好吃的麻花。”俩孩子更开心了,迫不及待地上前拿麻花。 吴可为出门,扒开屋顶上的积雪找到装大肉(猪肉)的麻袋,解开袋口取出一小块冻肉,再把麻袋掩埋起来。吴可为回屋将冻肉放在盆里解冻,趁空洗了把脸,然后准备做饭。他掀开锅盖看到里面有一碗饺子,有些纳闷,于是问:“这饺子是你们包的吗?”吴玉说是陈大娘送来的,她和弟弟吃了一碗,这碗想留给爸妈。吴可为闻言,瞬间泪目,他赶忙转过头去,愣怔了好一会儿。吴玉见状问:“爸,您咋了?”吴可为说:“没事。我忘了问,你们去给陈大娘他们拜年了吗?”吴玉说:“我们已经去过了。”吴可为说:“那就好。” 没有完全解冻的大肉似乎更容易切片,吴可为不管肉切的是否均匀好看,先将其分解了再说。尽管吴可为厨艺不精,但他还是很快炒好了一小盆白菜肉,又把剩饺子和玉米面饼子煎热,立马招呼俩孩子吃饭。 饭后,吴可为带俩孩子去屋外放了几个大炮仗,俩孩子高兴的又蹦又跳。三人回屋又玩了会儿扑克牌,吴可为见时间不早了,就让俩孩子洗洗睡觉。他本想等俩孩子睡下再去找连领导要车,但临时又改了主意。他把俩孩子脱下的鞋袜放到火墙上,简单洗漱完便熄灯睡觉。 第二天,吴可为起的比平时晚了些。他抓紧时间生火做饭,做完饭见俩孩子还没醒,于是自己先吃。吴可为快速填饱肚子,把留给俩孩子的饭菜放到炉台边,往炉膛里续上柴火,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家门。 天气很冷,从烟囱里冒出的烟像飘动的白云。从家到连部不过一里之遥,吴可为戴的棉帽子上就已结满了白霜。 连部处于中心位置,办公室是几间土坯房,坐北朝南,一字排开。连部前方二十米开外是一道防风林——拱卫着长方形的大操场,集体宿舍在操场的东西两边,伙房食堂在连部的东边,卫生室、理发室等在连部的西边,均相距不远。 此时的连部很安静,而更令吴可为意外的是,连里不仅没有值班领导,业务人员也都不知所踪。吴可为百思不解,又不甘心白跑一趟,于是就想找个明白人打听一下。可找谁呢?住集体宿舍的单干户离连部近,大概率知道是怎么回事。吴可为这样一想,当即决定去见东边男单干户们住的地方碰碰运气。 吴可为挨个掀开每间宿舍的棉门帘,不想无一不是铁将军把门。他心说是不是单干户们还都休假未回?犹疑间他又做了一次尝试,结果发现此门没上锁。 吴可为敲了敲门,听到有人说请进,他便推开门进入屋内。西南角的那张单人床上躺着一个小伙子,吴可为见对方面熟,但一时想不起叫什么。对方叫了声吴班长,问你是来找人的吗?吴可为说是找人,屋里怎么只有你一人?对方说我生病了,浑身无力,那也去不了。吴可为问没找卫生员看看?对方说看了,还拿了药。吴可为说好好休息,其他人都哪去了?对方说,都去团部了,一大早就走了,也不知去干什么。吴可为没再多问,说你安心养病,不打扰了。 吴可为走出宿舍,心想管他们干什么去了,反正我的目的是要车,见不到连领导,我直接找机务排要。他打定主意,立即迈开大步往西走。机务排在连队的西南角,距离连部比较远,吴可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目的地,没想到又被铁将军拒之门外。他扒着大栅栏门往院子里看,空荡荡的一辆车也没有。 吴可为又转头向北,他这次的目标是位于连队西北角的畜牧排。那是连队占地面积最大的生产基地,不光有马号、牛棚、羊圈、猪舍,还有库房和饲料场。堆放在场地里的草料不止一垛,高低错落,老远就能看到。 没想到这里也是出奇的安静。吴可为直奔马号,因为老乡陈长生在那里上班。见栅栏门没上锁,吴可为直接开门而入。到了库房,果然见到了陈长生。老陈时年四十余岁,其妻就是吴玉所说的陈大娘,也就是给俩孩子送饺子的人。陈长生是畜牧排的饲养员,一直负责喂养连队的牛和马,还负责保管畜力车。如果值夜班,陈长生就在库房外间的大木床上留宿。 见到吴可为,陈长生有些意外,问:“你不是去医院了吗?啥时候回来的?”吴可为说:“昨晚回来的,梅雨要出院,我想要辆车,可找不到连领导,机务排也没人没车,没办法,只能来找你。”陈长生摇摇头,说:“我这儿也是要啥没啥,马车都让连里的头头们要走了。”他说完从火炉上提起冒汽的烧水壶给吴可为倒了碗水,吴可为接过来,说:“干什么需要用这么多车马?连一辆车也没剩,就是以前开英模大会也没这样。” 陈长生说:“兴许又是搞大串联,现在的事不好说。”吴可为问:“他们没叫你一起去?”陈长生说:“他们知道我走不开,再说也没人愿意替我顶班。”吴可为说:“他们爱干什么干什么,我发愁的是到哪能借到车?”陈长生说:“牛车行不行?我这还有个老车架,好久不用了,不知好不好使。”吴可为闻言精神为之一振,说:“破旧一点没关系,有总比没有强!”陈长生说:“不知道领导会不会同意?再说天太冷,牛车走的慢,时间长了冻着孩子咋办?”吴可为说:“不是咱不尊重领导,是想请示找不见人!再说用车接家属出院是天经地义的事,就是领导在也不会不同意。你放心,有事我担着!你提醒的对,不能冻着孩子,我多准备些御寒的东西。”陈长生说:“走,咱这就去套车,用完以后你记着早点把车还回来。”吴可为说:“放心,我用完就还。” 两人到了牛圈,陈长生把一头大黄牛牵到车架前,两人联手给牛上套,很快将牛车整理好,陈长生又从旁边的麦草垛上抽出一些干麦秸放到车板上,铺了厚厚一层。吴可为谢过老乡,随即牵着大黄牛往外走,刚出栅栏门,他忽然停下来,转身将一小布袋莫合烟扔给陈长生。 吴可为将牛车赶到家门口,把缰绳系在伸出柴堆的木棍上。他进屋见俩孩子正在吃饭,就说我一会儿去团部,你们在家别乱跑,等我们回来。吴玉问可不可以带上我们?吴可为边收拾东西边说:“不行,这是去接人,不是去团部玩。你照顾好弟弟,饿了把剩饭热热再吃。”见父亲抱起打好的行李往外走,吴玉赶紧过去开门。俩孩子跟着吴可为来到牛车旁,眼神中满是期待。吴可为把行李放到车上,转身摸了摸俩孩子的头,说:“外面冷,赶紧回屋,如果有事去找陈大娘,我们下午就回来了。” 吴可为牵着大黄牛离开家属区,直到走上宽阔的机耕路,他才坐到牛车上,随即驱赶大黄牛快速前行。通往团部的大道上覆盖着压实的白雪,路面看似平坦,实则坑洼起伏,很不好走。 此时此刻,微风吹拂下的茫茫雪原一片寂静,车轮与冰雪路面的摩擦声清晰可闻。阳光本就明亮,再加上白雪反光,不由人不眯缝起双眼。拉车的大黄牛走起来不紧不慢,它先前呼出的热气已在自身上凝成了白霜。吴可为不时催促一下大黄牛,使其保持匀速状态。 走着走着,吴可为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:怎么前后都不见人影?即便是地广人稀,也不至于如此寂寥,更何况这里还是垦区。但这只是一闪念的事,他不仅没往心里去,反而萌生出了更强烈的愿望:快点赶到医院把妻儿接回家。想到一家人即将团圆,他一时兴起,忍不住唱了几句样板戏。 俗话说不怕慢就怕站,吴可为虽然赶的是牛车,但因为一直没停歇,不过一个时辰,团部已近在眼前。进入团部的地界后,吴可为放慢车速,驱赶大黄牛直奔医院。 与来路上的境遇大相径庭的是,团部的道路上不光行人随处可见,路两边还停满了各种车辆——拉车的马还都未卸鞍。吴可为一见之下,顿时有了种不安的感觉——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丝紧张的气息。尤其是当他经过机关大院的大门听到里面人声嘈杂犹如鼎沸时,这种不安感愈发强烈。 绕过团部大院,医院已近在咫尺。吴可为跳下车,牵着大黄牛走进医院大门,没想到一眼望去,满院子都是拖拉机和马车。吴可为很是吃惊,心说这是怎么一回事?都跑医院干什么?这里又不是电影院。他边想边往里面走,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空地把车停下,他把牵牛的缰绳系在树上,从随车携带的麻袋里取出一些草料喂给牛吃,然后抱起车上的行李去病房。 吴可为很快来到住院部的大门口,他用行李转开厚重的棉门帘,侧身进门,却不料遇到了阻碍,他扭头一看,前厅里全是人。吴可为进退两难,心一横,他边喊借过边往里挤,站在门口的人稍一松动,他当即见缝插针挤过去。吴可为奋力通过第二道门,却又被走廊里的人群挡住了去路,他继续不管不顾的往目标病房那边挤,根本无暇顾及身后的叫骂声。吴可为仗着身高体壮,用怀抱的行李开道,直接将前面的人推挤开来。 吴可为挤到梅雨住的病房门外,不由分说用行李将靠门而立的那俩男人扒拉开,紧跟着抬脚脚踢了踢门,同时大声说我来了,开门。等了一会儿,门开了,吴可为说小心别碰着。梅雨后退几步,吴可为进屋后,用脚关上门,随即用肩膀将门顶住,说把门栓上。梅雨赶忙过来插上门闩。 吴可为把行李放在床头,回头见梅雨还在那边发愣,便走过来说:“小心着凉,回床上去吧。”梅雨点点头,说:“我有点害怕。”吴可为握住妻子的手,说:“有我在,不用怕。”他把妻子扶上床,问:“外面是什么情况?”梅雨说:“我不清楚,他们中午头就来了,一直闹哄,医生和护士也都不知去哪了。”吴可为说:“八成是来搞串联的。他们没有找你麻烦吧?”梅雨说:“没有,一开始有人来问这问那,我怕不安全,等他们走了就把门锁上了。”吴可为点点头,说:“你做的对,看来要出事,这院不能住了,马上办手续出院!我赶了一辆牛车,咱凑合着用。”梅雨说:“有你在,我坐什么车都行,就是怕冻着孩子。”吴可为说:“我带了两套被褥,还有棉帽和围巾。”梅雨说:“这样应该可以。你怎么不要辆马车?跑的还能快点。”吴可为指了指房门,说:“连里的拖拉机、马车,都被连领导调用了,只剩下这辆牛车。”话说至此,他忽然心生疑问:连里的人在哪?不是都来团部了吗?怎么一个也没看到?但他转念又想,干嘛操这份闲心?还嫌麻烦事不够多吗?他摇摇头,对梅雨说:“我这就去办出院手续,办完就走。”梅雨说:“恐怕快不了,先不说能不能找到医生,这门都可能不好出。”吴可为说:“不好出也得出,你跟我过来,我一出去你就把门锁上。” 吴可为挤过人群来到医生办公室门外,听到屋里人声嘈杂,他犹豫了一下,但还是敲了敲门。没有回应,他推开门,只见一群人正围在办公桌旁打扑克牌,吆五喝六的很是热闹。满屋的烟气呛得吴可为咳嗽了两声,有几个人——其中一个身着白大褂——闻声扭头看了看,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。 吴可为说:“我找医生,请问有医生吗?”穿白大褂的人走过来,说:“我是值班医生,你有什么事?”吴可为说:“我来办出院手续。”医生问:“哪个病号?”吴可为说:“前天晚上妇产科的急诊,我老婆住院生孩子。”医生哦了一声,还没说出下面的话,有个玩牌的人抢先插话道:“要生孩子找爷们去,找医生干什么?”此话一出令人反感的笑声随之而起,有人还吹了声口哨。 吴可为不动声色地走过去,一把揪住插话者的衣领。起哄的人瞬间安静下来,有人放下手里的扑克牌欲起身,见吴可为已将抓住的人提离了座位,立马又坐下了。被揪起来的那人已憋红了脸,两手徒劳的扒拉着吴可为的手。吴可为盯着对方的眼睛,说:“有种再说一句我不想听的话。”话音一落,屋子里的气氛一下紧张起来。 值班医生反应神速,他急忙上前劝阻吴可为:“这位同志,请你消消气,玩笑话不可当真!你放了这位兄弟,我这就跟你去病房。”吴可为见眼前的挑事者服了软,其他人也没有动手的迹象,这才松开手。 值班医生见状,赶紧说:“和为贵、和为贵!你们接着玩,我们去病房。”说完过去打开房门。吴可为在前面开道,值班医生紧跟其后。两人来到病房门前,吴可为敲开门,先让医生进屋,自己紧跟而入,随即把门拴上。 吴可为把值班医生请到窗户跟前,说:“你也看到了,眼下医院已是是非之地,我想今天就把老婆接回家,可这会儿找不到主治医生,你能否帮帮忙?尽快办个出院手续。”对方犹豫了一下,说:“这事不太好办,但就算是可以通融一下,那母子俩能顺利出院吗?”说完往病床那边指了指。吴可为说:“这个我来想办法,你就说能不能尽快让我们离开医院?”医生说:“办出院手续不难,难的是如何出门。”吴可为说:“这你放心,我来开路。”医生说:“我说的不是屋里这道门。外面那些人好像是‘联总’(群众组织“兵团无产阶级革命联合总司令部”的简称)的人,一来就宣布只许进不许出,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。”吴可为说:“我进院子的时候还纳闷门口怎么有人把守?原来是这么回事。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?”医生说:“我是下午的班,接班时听说这些人天刚亮就来了,是某个院领导带来的,还听说他们的一日三餐都由团部招待所提供。”吴可为点点头,问:“这么说他们吃晚饭时还会去招待所?”医生说:“应该是,不过他们可能分批去。”吴可为说:“那是个出门的好时机。”医生赞同道:“可以试一下。” 但令两人没想到的是:院部办公室的门都上了锁,一个值班人员也没见到。值班医生有些无奈,说:“找不到管印章的人,这可怎么办?”吴可为说:“你随我来。”两人来到院子里,吴可为四顾无人,小声对值班医生说:“如果我的感觉没错的话,团部今晚要出乱子!你最好做些防备。出院手续先不办了,我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带老婆孩子离开医院。”对方吃惊道:“你说要出事?何以见得?”吴可为说:“我多少当过几年兵,这点直觉还是有的,而且我敢断定,到时候少不了你们医生的事!不管你信不信。既然没人办出院手续,那就麻烦你给我写个证明,回头我来补办,我把交费收据留给你,到时候多退少补。你看行吗?”对方说:“行倒是行,就怕不管用。”吴可为说:“有个证明我好说话。你听我的,早点下班回家,我估计他们不会拦你。”对方说:“我交了班才能走。你在这等着,我去给你写证明。”吴可为说: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对方摆摆手,说:“不用,免得节外生枝。” 吴可为想卷根莫合烟抽,一摸口袋空空如也,这才想起来烟袋留给了陈长生。他走到可以看见院子大门的地方,躲在墙后向那边观察,还不时回头看看值班医生回来没有。 过了好一会儿,吴可为扭头看到了值班医生,他立刻折返回来。两人碰面后,不等吴可为发话,对方就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用处方签写的同意梅雨出院的证明,上面没盖医院的公章,只施有科室的印章以及值班医生的签名。 吴可为接过证明看了一遍,方知道值班医生叫王祖安。他将证明折叠好放入上衣袋,说:“谢谢王医生,我回病房准备一下,看能不能现在就走。”王医生说:“你先别急,我去摸摸情况,你等我的信。”吴可为同意了。 吴可为一回到病房就开始收拾东西,他迅速把要带走的物品归置好,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。期间梅雨吃了些食物,吴可为也进食了两个烤玉米馍。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,吴可为不免有些着急,他打开门,探出头看了看,只见走廊里的人都席地而坐,毫无要走的迹象。吴可为关上门,暗暗告诫自己沉住气,一定要坚持到开饭时间。 转眼天就黑了,外面的人仍然没有离开。一直等到天黑透了,才听到走廊里有人喊吃饭了!接着便传来众人走动的声音。吴可为心中一喜,立即近前侧耳聆听,同时想难怪这些人迟迟不动,看来是吃饭的人多,此时才轮到这拨人。过了一会儿,他听门外没了动静,正要开门,却又传来了脚步声。 来者走到门外,轻轻敲了敲门板。吴可为打开门,见是王医生,赶忙把他让进来。吴可为问是不是都走了?王医生说:“只留了两个看门的。你们快走!记住不要关病房的灯。”说完他便出门而去。 吴可为夫妇立刻开始行动。吴可为先把被褥等行李抱到牛车上铺好,快速返回来拿上剩下的东西,然后提上小椅子,搀扶着怀抱婴儿的妻子离开病房。夫妇俩一来到牛车跟前,吴可为放下东西就将梅雨母子抱放到牛车上。他用棉被把半躺着的妻儿盖严实,保险起见,他又脱下棉大衣捂在妻子脚头。梅雨说不用,你还是穿上吧。吴可为没听,他盖好大衣,解开缰绳,牵着大黄牛就往医院大门走。 吴可为走到大门口,果然被两个手拿长棍的人拦住了去路,其中一个厉声问:“你是哪派的?干什么去?”吴可为心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,他没回答,反而问:“你们是干什么的?为啥拦车?”他说罢腾出右手去拿车上的那根短工具把。那两人围上来,其中一个气势汹汹的说:“我们是‘联总’的,想拦谁就拦谁!识相的赶紧给我回去。”吴可为说:“我要是不回去呢?你还能把我吃了不成?”对方说:“你嚣张什么?我看你是欠揍。”吴可为抽出工具把,说:“有本事放马过来。” 眼看双方就要爆发一场冲突,此时王医生出现了,他老远就喊别动手,我有话说。他一路小跑过来,气喘吁吁地说:“我是王医生,不要拦他们!他们是出去吃饭,我同意的,因为今晚医院食堂不做饭。”被吴可为怒怼的那人没好气地说:“这么晚了上哪去吃饭?回去!”王医生说:“他们有亲戚在团部,跟我说了。”那人不信,冷冷的问:“有亲戚?谁?干什么的?”吴可为说:“我说有就有,我大哥叫史玉阳!怎么着?连亲戚都不让走了吗?”那人提高声音道:“你横什么横?就不让你走怎么了?”吴可为冷冷道:“不要欺人太甚!”那人闻言下意识地后退一步。 这时另一个把门的开口道:“你说的亲戚是不是农机站的老史?”王医生抢先回答:“没错,就是那个老史。”那人马上向吴可为提出疑问:“你不会是去报信的吧?”吴可为说:“报什么信?谁报信会带着老婆孩子?”这时梅雨说:“你有话好好说,别跟人呛呛。”话音刚落她怀里的孩子突然哭了几声。 把门的商量了一下,其中一人说:“出去吧,吃了饭赶紧回来。”王医生说:“这黑灯瞎火的,他们不回来还能上哪去?快走吧。”吴可为没再说话,只是轻轻拍了一下王医生的胳膊。 吴可为牵着大黄牛走出医院大门,他虽然心里急,此刻却不能驱牛快跑,因为搞不好会引起怀疑。他坐到车上,赶着牛车向西而行。由于还没远离医院大门,他还能听到那边的说话声,好像是在争吵。吴可为等牛车转过路口,立即催促大黄牛快走。 来到史玉阳家门前,吴可为对梅雨说我去打声招呼就在。他拿上小椅子,过去敲敲门。史玉阳打开房门,见吴可为来了,忙把他往屋里让。吴可为说:“我不进屋了,梅雨还在车上,我就是来跟哥嫂告个别。你们今晚别出门,我感觉要出事。”史玉阳说:“我也感觉外面不正常,你们要不别走了,在我这凑合住一晚。”李梅香也说:“住下吧,我还打算今晚去医院看望梅雨,这样就不用去了。”吴可为说:“幸亏嫂子没去,我们差点出不来!要不是借口来大哥家吃晚饭,要不是王医生帮忙,我们就被困在医院了。”史玉阳说:“那你们就更不能走了。”吴可为说:“不行,我必须赶回去!不瞒大哥大嫂,我使用这辆牛车没经过领导同意,最好在领导知道前还回去。”史玉阳说:“还有这么档子事,那你快走吧。”他回头对李梅香说:“快拿些吃的给可为带上。”吴可为赶忙道:“不用,我们已经吃过饭了。” 史玉阳夫妇来到牛车跟前同梅雨讲了几句话,嘱咐他们路上小心。吴可为赶着牛车没走多远就停下了,见他折返回来,史玉阳夫妇忙迎上去问怎么了?吴可为说:“我担心可能会连累哥嫂,我是想告诉大哥大嫂,要是有事就往我身上推。”史玉阳说:“你说什么呢?这点事算什么?你别瞎操心,赶紧往家走。”吴可为说:“一定要记住往我身上推!”他说完跑回去,立马驾车而去。 前面不远就是路口,吴可为赶着牛车转过弯来,回头一看,史玉阳夫妇还在原地站着。吴可为心头一热,顿时泪湿双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