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没用回屋里。母亲坐下,抓她。手指如镣铐,箍得她疼。“没用,陪妈说说话。”母亲靠一会,躺一会,说一会,哭一会。说当初男人娶她,只花两筐萝卜,底下还掖了半筐草。结婚以后,兄弟分家,只得十三亩薄土寡地,种冬小麦。
“没用啊,种地苦啊,下嫁给农民最最苦。农民背上两把刀,租米重,271利钱高!农民眼前三条道,一逃二牢三上吊!阜宁个鬼地方,夏季老是涨大水。只能抹泥巴封了门,逃到淮阴去。做瘪三,讨救济。退了水,回了家,还是没吃的。捡山芋藤和萝卜缨子,抓半把谷子,煮得稀稀的。我一个大小姐家,怎就过这种日子呢,都怪你爸,没良心的死鬼。”母亲逐渐话语紊乱,东一榔头西一锤。说妯娌吵架,他不帮她,跟弟媳眉眼勾缠;说轧完姘头回家,继续弄她,弄得她下头脏脏,长年腰酸;来上海后,她想坐趟黄包车,就一趟,他却打她,骂她贱骨头;后来他成了废物拖累,她早早备好棺材钱,等他死,却不死,不想他死,却死了。
“老不死的,事事跟我过不去。”宋没用梦一程,醒一程,不知身在何处。吊在棚顶的竹碗篓,渐能看清轮廓。宋德旺回家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