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生命来说,时间只有现在时,这才是生命真正的现场。普鲁斯特的《追忆似水年华》,打破了分隔生命的过去现在将来,时间只有现在,现在的叙述。而所有的过去是现在能够再现的过去,所有的将来在今天已经到达。经典电影《魂断蓝桥》,最后主人公走在桥上,她一生经历的事情都在她肩边不断地闪现。闪回在现代电影是很普遍的一个镜头语言。时间空间被打破了,都是现在,她在一刻经历了一生。这种感受方式是西方人想要努力实现的,他们通过小说追问,打破理性的过去现在将来,语言上的穿破是很难的,电影手法帮助他们很好地完成了这个想法。就是所谓的蒙太奇手法。电影出现最初的时候,一个接一个单独的镜头拍过去。后来艾森斯坦发现这个语言太单调了,他灵感一现,通过剪辑,多个镜头碰撞、闪回、叠影。他展示的不是几个镜头相加之和,而是相乘之积,所以能表现的意义更多。
而这种表述在我们汉语文学中是天生就有的。我随便举杜甫的一首诗。他晚年的咏怀《秋兴八首》中有这么一句:“瞿塘峡口曲江头”,这里写到长江三峡的瞿塘峡,而曲江是长安的一条河,那一带是唐代最最繁华的都市。关于曲江春游,杜甫青年的诗篇描写过那些场景:三月三日天气新,长安水边多丽人。有很多美丽的女性都在那游玩,女性的美点缀了春天。曲江是流淌着他青春时光的一条河。而当他晚年站在瞿塘峡口,就在这一刻,杜甫蒙太奇比艾森斯坦蒙太奇早了两千年。在萧瑟的秋风中,杜甫站在瞿塘峡口,同时他的眼前出现的是曲江春天的另一片繁华。那些美丽女性点缀的美丽春天同时出现。所以我们中国人的生命感受方式就是我和万物一体、我和天地同生,时间上一起,空间上一体。我们感受东西天生就是这样的,而我们“五四”以后的文学丢掉了这种结构、这种方式。这正是西方人追求的,普鲁斯特用那么七大卷的书,要表现的就是时间没有过去将来,在此刻同时出现。所以在这里我就要问了,我们都要跟着他们跑吗?我绝对不是一个反外的人,我开头就跟大家讲从尼采到德里达,我们要有西方的新的东西,但也有一些东西,是我们有而他们缺少的,重新发现这些东西,将是我们对世界新的贡献。